黑格尔哲学的历史渊源(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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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是把握时代精神的最高理论思想形态。在每一种哲学体系上,无不深深地打下时代的印迹。
艺术史家丹纳 (H A TAINE) 曾说过:
“要了解一件艺术品,一个艺术家,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地解释他们所属的时代的精神和风俗概况。”“一件艺术品,无论是一幅画、一出悲剧、一座雕象,显而易见属于一个群体,就是包括作者的全部作品。”“艺术家本身,连同他所产生的全部作品,也不是孤立的。
有一个包括艺术家在内的总体,比艺术家更广大,就是他所隶属的同时同地的艺术学派或艺术家家庭。” ( 《艺术哲学》第 7 、 4 、 5 页。 )
在与时代精神和文化背景的关系上,哲学正有类于艺术。就黑格尔的《逻辑学》来说,一方面,逻辑学是黑格尔的哲学作品群中的一个代表作,在黑格尔的早期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他走向逻辑学的思想运动,而在后期著作中,我们则无所不在地可以看到逻辑的精神。
另一方面,黑格尔哲学又是德国古典哲学这个哲学家族或学派的产物,没有谢林的影响和启示,就不会有黑格尔的哲学。而没有康德和费希特的启蒙,又不会有谢林的《先验唯心论体系》。
然而如果把问题进一步推开来讨论,我们又必须注意到,为德国古典哲学在思想上的诞生拉开序幕的康德哲学,又正是 17 — 18 那个近代科学和文化,通过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而走向启蒙觉醒时代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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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的结语中曾说:
“哲学史的一般结论是:
(1) 在各个时代所存在的是同一个哲学,它在同时代的不同表现构成同一个原则的必然方面。
(2) 哲学体系的递相接连的次序不是偶然的,而是表明了这门科学发展阶段的次序。
(3) 一个时代的最后一种哲学是哲学发展的成果,是精神的自我意识可以提供的最高形态的真理。因此那最后的哲学已经包含着前此的哲学,包括有前此各阶段在自身内,是一切先行的哲学的产物和成果。” ( 《哲学史讲演录》第 4 卷第 378 页 )( 马克思曾高度评价黑格尔的哲学史观点,认为“一般说来,哲学史是从它开始的”。 (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40 卷第 189 页 ))
就让我们用这个观点考察一下黑格尔哲学与德国古典哲学的诸先行者和当时的精神文化的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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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生德国古典哲学的 18 世纪中叶,在近代欧洲历史上,是一系列伟大的历史变革由酝
酿走向爆发的大转折时代。一般来说,一个民族走向伟大振兴的历史进程,常常首先是通过思辨理性即哲学的觉醒和文学艺术的繁荣开始的。在世界历史上, 18 世纪是一系列世界历史性意义的伟大事件——如美国独立,法国革命发生的世纪。
而对于德国来说,这正是德意志民族走向统一和复兴的前夜时期。这个时代的精神,相当精彩地体现在歌德的一部伟大作品——《浮士德》悲剧之中。康德就是书斋里的浮士德。费希特和谢林就是燃烧在激情火焰中的浮士德。而黑格尔则是经历了一系列戏剧性的生活和历史变动后,复归于理性的老年浮士德。 (1825 年,黑格尔曾致函歌德:“我回首我精神发展的历程,处处看到你的影响,我要自称是你的一个儿子。” ( 《黑格尔书信录》第 83 页 )) 我们可以把这个时代,戏剧性地称为浮士德精神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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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5 年黑格尔在写给歌德的信中说:
“如果综观一下我的精神发展的全过程,就可以看出它同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请把我称作您的一个儿子吧。”
而黑格尔的哲学,其实也正是这种浮士德精神的儿子。
黑格尔著作中最富于浮士德精神的作品,是写成于 1805 — 1806 年期间的《精神现象学》。黑格尔在晚年把这部著作称作一次精神的“探险旅行”,这是他的第一部独出心裁的巨
著。在这部著作中,黑格尔第一次系统地发表述他称作“绝对方法”或“辨证方法”的思想,并试图以此解释人类文化精神的演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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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方法,蕴涵了几年以后在《逻辑学》中得到提炼和纯粹化的哲学理论。马克思指出:
“(黑格尔)他只是为那种历史的运动找到抽象的逻辑,思维的表达。这种历史并不是作为观念的主体的人的现实的历史,而只是人的产生的活动。人的发生的历史”。 ( 《马恩全集》 42 卷,第 159 页。 )
黑格尔说:“有关这种运动的或有关科学的方法的许多主要之点,看来也许需要先行予以说明。但这个方法的概念早包含在我们上面讲过的东西里了,而真正对这个方法的陈述则是属于逻辑的事情,或甚至于可以说就是逻辑自身。”
“它们在这种知识因素里首先发展成为一个有机整体的那种运动过程,就是逻辑或思辨哲学”。 ( 《精神现象学》序言第 31 、 24 页。 )
但是在《精神现象学》中,这种绝对方法和思辨体系尚未完成,可以说存在的只是结构。正因为如此,马克思认为《现象学》是“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 ( 《马恩全集》 42 卷,第 159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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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理解黑格尔在《逻辑学》中所提出和讨论的全部哲学例题,还必须预先讨论一下斯宾诺莎和康德。
康德提出了问题,提出了先验知识形式的存在。
斯宾诺莎的实体转化为后来费希特的主体意识,谢林的历史意识。最终在黑格尔的体系中得到了综合。康德哲学对于黑格尔的关系,具有启蒙的意义,可以类比于休谟哲学对于康德的关系。
康德在《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曾说,是休谟对因果关系范畴的怀疑和对纯粹经验论的怀疑,把他从独断论的觉睡中唤醒:
“我坦率地承认,正是休谟的哲学在多年以前首先打破了我教条主义的恶梦,并且在我对思辨哲学的研究上给我指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我根本不赞成他的结论。但多亏他的第一颗火星,我们才有了这个光明。” ( 《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导论》第 9 页。 )
而黑格尔在《逻辑学·导言》中则说:
“我要提醒读者,在本书中,我常常考虑到康德哲学,因为康德哲学——不管在另处和在本书中,对它的确切性以及它的说明上的特殊部分如何考察——它只是构成近代德国哲学的基础和出发点;不管对它可以有什么非难,它的功绩并不因此而减削。” ( 《逻辑学》,上卷第 45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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